离开家乡一个多月,一路无尽颠簸西行,仿佛到了天边才有这么远的路程,究竟到了一个什么地方呀?有人掀开车厢后面遮挡灰尘的帆布,妈呀,戈壁荒滩,没有一棵树,也没有一间房屋。虽说有人敲锣打鼓热热闹闹迎接,但他们全是清一色穿着军装的男人,远处还有军人陆续从地窝子钻出,向着她们这里汇聚,没有看到一个女人和孩子。难道这里就是她们今后工作和生活的地方?
姑娘们全体不肯下车。大约过了十几分钟,热闹的锣鼓停止,迎接她们的军人大部分散去,一位自称指导员的军人作了半天工作无济与事。
都不愿下车是吧,那就在上面呆着。告诉你们,我还不愿意要你们这些女兵。等会上级来人,你们愿到哪到哪,省得让我这个连长操心。车下,来了一位自称连长名叫楚德彪的人发开脾气。
是你们派去的人承诺,让俺们来到新疆进工厂、上大学,你们说话算不算数?姐妹们中有人发问脾气不小的连长。
就是答应了你们又怎么样?工厂要自己盖,大学要自己建,不是一锅现成饭,等你们伸勺端碗。让我楚德彪承诺,我还可以郑重告诉你们,三五年后,这里就是要建工厂,办大学,到时候就看你们当中,谁有资格进工厂,谁有本事上大学。说完,楚德彪掉头向着地窝子走去,拿起话筒向接线员说,给我接陈团长。喂,团长,我是楚德彪,这帮女娃我伺候不了,您还是给她们换个地方?
什么?楚德彪你再说一遍。
团长,我说的 够明白。
狗屁,我告诉你楚德彪,她们是中国人民解放军战士,不是你口称的女娃,首先,这句话老子听着就不顺耳。还有楚德彪,有点困难就往上找,我也像你一样去找师长?那师长找谁去?没有什么别的地方,老子觉得你那个连队最好。
可是陈团长,她们不肯下车,我 我
我什么我,你的能耐呢?这点小事解决不了,楚德彪,别再跟我提什么上剿匪战场。还有,那些女娃 不,女兵,如果掉一根头发,老子拿你是问。
是,团长,坚决完成任务。
放下话筒的楚德彪口中重复着女兵二字,突然有了主意。母亲救护伤员荣立二等功的英雄事迹,早在几天前他已知道。楚德彪从指导员那里要过花名册,清了清喉咙念道:林秀清,陈玉琴。
到、到。连日来,养成的习惯反应,念到名字的母亲和陈玉琴先后答到。
楚德彪说:你们自从穿上军装、戴上领章帽徽,就是一名光荣的人民解放军战士,三大纪律会唱吗?服从命令,听从指挥,是所有军人的天职。现在我命令你俩下车,有什么要求办公室谈。母亲与陈玉琴对看了一眼,想想人家楚连长话说的在理,穿上军装就是一名军人,天底下,没有不服从命令的军人。
下了车的母亲向连长、指导员敬了个军礼,然后说道:姐妹们大半天了没有吃饭,能不能给弄点吃的?楚德彪一拍脑门:我怎么把这茬给忘了!炊事班上饭。一会功夫,一筐煎饼,一筐洗得干干净净透着嫩绿的大葱抬到车下。离开家乡一个多月,别说吃上她们喜爱的大葱,就是煎饼也没有吃过几回。姐妹中有人说,奇了怪了,新疆也能长出大葱,管他安排啥工作,先吃了饭再说。几位姑娘下车,拿起煎饼卷起大葱嚼咽起来。其她姑娘赶忙下车,向着一筐大葱围拢过来
大家别抢、别抢。炊事班再挖一些,给每一个女兵宿舍抬上一筐。楚德彪咧着大嘴高兴地说。
多年以后,母亲回忆往事微笑着说:我们当时真没出息,你父亲一筐大葱就给我们骗了下来。
到了住地,女兵们在地窝子里休整了3天,之后,参加学习和给劳动的官兵们送水送饭。这期间,女兵的思想随着目睹军垦老兵劳动的场景,而开始转变。
从土地革命战争、抗日战争和解放战争走向准噶尔荒漠的老兵,数千人每天上工分成两部分,修建龙口和引水渠道,为屯垦基础工程。官兵们每天的工作都在12小时以上,炊事班天不亮就起床做饭,做好后由母亲她们送到工地。
第一天送饭,母亲在炊事班长老红军罗佑国的带领下,老班长挑着开水和炒菜前面带路,母亲则挑着两筐玉米饼子跟在后面。母亲第一次见到这样别开生面的劳动场景,红旗招展,歌声不断。到了工地给每一位战士分发饼子时,母亲发现他们的双手不是布满老茧,就是磨出了血泡。在他们穿着背心的身子和高挽裤脚的腿上,不难发现有的官兵躯体留有几块伤疤!按说他们每一个人都是共和国的功臣,为了新中国的诞生不惧流血牺牲,革命胜利后,他们又挥汗如雨,加入到屯垦边疆的建设,为各族人民大办好事。那时期,报纸上、文学作品中,称赞赴朝作战的志愿军为最可爱的人,在母亲心目中,身边这些屯垦戍边的官兵,一样是她们心目中最可爱的亲人!
最后一位走来打饭的楚德彪连长,拍打着手上的泥土,笑了笑说:林秀清同志,近来你们女兵情绪如何啊?
好多了,但个别同志思想还是有些疙瘩。母亲如实地回答。
凡事都需要一个过程,我想你们慢慢都会想通的!不过咱们这个地方,不久将来一定会有楼上楼下,电灯电话。这不是我楚德彪吹牛,就拿去年来说,战士们开荒,一日三餐,有两餐吃的是馍馍蘸着盐水,别说吃肉,偶尔吃上顿蔬菜就算改善了伙食。现在呢?咱们自己有了成群的牛羊,种出了几十亩蔬菜,顿顿都有了新鲜的菜吃。说着楚德彪夹了一大口莲花白,有滋有味嚼着。
回到连队,外出送饭的女兵已陆续回来,班长老罗亲自下厨,为女兵端上一盆大葱炒羊肉,算是犒劳第一次出工的女兵。事过多年,母亲清晰记得,姐妹们围坐一桌,有说有笑。其中几个姐妹吃不惯羊肉,净挑大葱吃也罢,她们将羊肉偷偷扔在桌下,饭后,被扫地的罗班长发现。老班长将羊肉一块块拾起,放入热水里洗净,心疼得连说:你们这些女娃,你们这些女娃呀!
被楚德彪任命为女兵班长的母亲,见此十分生气,召集了所有女兵,也不问谁干的事情,端出中午送到工地上的剩菜,让姐妹们每人尝了一口,然后,再将剩下的菜汤倒入一盆清水里,让姐妹们数数上面飘着几滴油花。母亲的用意不言而喻,男兵们每天担负着繁重的体力劳动,半月才能吃上一次肉。部队虽然喂有成群的牛羊,多数为了出口赚取卢布,再用卢布换回机器办工厂,最早建立的八一钢铁厂、石河子棉纺厂,都是老兵们节衣缩食办起来的。
几日后,在母亲她们主动要求下到了工地,从没长期从事繁重体力劳动的母亲,两只手掌先是布满水泡,再是血泡,最后是厚厚的一层黄色茧子。钟灵毓秀的齐鲁水土,养育了母亲白皙的肌肤,到了新疆没一月,水灵的肌肤被干燥的漠风吹变了模样。收工归来,双腿像灌了铅一样步入地窝子。
同众多女兵一样,母亲的婚姻是经组织牵线撮合的。说来母亲对我那狗熊脾气的父亲并不满意。那是一个晚霞映红巴里巴盖沙漠的时候,因为晚上观看新疆军区文工团慰问演出,母亲所在的连队提前收工。路过一辆静态的拖拉机时,肩扛铁锹的母亲,鬼使神差的往拖拉机链轨磕了下泥土,谁知这不经意的动作引发了一场口角。不知从哪冒出的父亲,嗓门高地惊人:林秀清,你给我站住。母亲一时不知所措,正想赔句不是,父亲高高的嗓门再次响起:这是你磕铁锹的地方?这是什么你知不知道?父亲得理不让人了。母亲本想说几句好话了事,内心的自尊使她忍不住爆发:知道,这是苏联进口的拖拉机,我们连里宝贝。你说怎么办?是关禁闭还是枪毙?
嗨,林秀清,你还是班长,有了错误还不赶紧承认,老子撤了你。你们听听,我这父亲狗熊脾气。
撤就撤,楚德彪别以为你是连长了不起。母亲说完转身离去。
晚上母亲的情绪并没因为这件事情受到影响,军区文工团精彩的歌舞演出,将母亲的悠悠思绪带回故乡。与同来的姐妹一样,母亲报名参军向往火热的军营,是为了实现一种梦想,母亲多年的梦想能成为一名战地护士,冒着敌人炮火硝烟,抢救冲锋陷阵负伤的战士。多少次梦境,母亲梦见自已敏捷地跳过敌人一个个弹坑,搜寻生命垂危的战士,她把伤员进行包扎后,背回战地医疗所,经过军医奋力抢救,那位眼睫毛长长的战士脱离了生命的危险。洗去脸面血污后,她才认出这个人就是比自己大几岁的哥哥。
母亲的梦境年复一年持续。眼瞅着全国都已解放,母亲当一名战地护士愿望就要落空,这一年新疆军区招募女兵的启示贴满了大街小巷,母亲第一个报名应征,愿望当然是做一名护士,虽说西线无战事,那身着白衣的“天使”,在母亲眼中是神圣的。招兵的同志答应了母亲的请求,也答应了其她姐妹,许诺到了新疆将她们安排进工厂、当护士或上大学。(未完待续)